不知过了多久,剧痛如潮水般涌来,将楚牧元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强行唤醒。

他挣扎着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布满裂纹的船舱穹顶,以及穹顶之外,一道道划破天际的、灰白色的罡风乱流。

船舱在摇晃,防护罩忽明忽暗,仿佛随时会熄灭。

楚牧元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发现浑身上下仿佛被碾碎后又重新拼凑起来,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骨骼深处的剧痛。

他环顾四周,然后,他看到了代价。

雷破军高大的身躯趴伏在不远处的甲板上,背上那道被飞剑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,森白的脊骨在破碎的衣衫下若隐若现。他早已昏死过去,气息微弱得如风中残烛。

角落里,凰九幽靠着冰冷的船壁,正将一枚血气氤氲的丹药送入口中。她那平日里总是高傲扬起的脸上,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。她的左边衣袖空空荡荡,断臂处,浓郁的血煞之气如毒蛇般缭绕,阻止着伤口的愈合。

而在主控台前,姬瑶光发髻散乱,曾经精明灵动的双眼布满了血丝,正机械地、麻木地向着濒临熄灭的阵盘输送着体内仅存的一丝灵力,维持着飞舟在罡风中不至于立刻解体。

每一个人的惨状,都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楚牧元的心口。

这些人,本可置身事外。

为了救他,他们赌上了身家性命,对抗整个世界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姬瑶光的声音嘶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。她没有回头,没有嘘寒问暖,只是默默地抬手,在控制台上打开了飞舟上唯一还能运转的接收法阵。

一阵威严而冷酷的声音,透过法阵,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开来。

是顾长明。

“奉玄苍正道盟令,诛杀魔首楚牧元!”

“凡能取其首级者,赏极品灵脉一条,赐元婴道缘,庇护宗族万载!”

“凡助纣为虐者,天工宝阁姬瑶光、血煞宫凰九幽、散修雷破军……皆视为同党,满门连坐,不死不休!”

“魔子楚牧元之初恋,太上忘情道弟子林清寒,道心不坚,私放妖邪,即日起囚于无情崖,静思己过,待魔首伏诛之日,再行处置……”

那声音如滚滚天雷,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【玄苍诛魔令】。那恶毒的诅咒,那诱人的悬赏,那毫不留情的连坐罪名,足以让任何一个听到它的人陷入疯狂或绝望。

然而,楚牧元没有愤怒,没有咆哮。

他的眼神,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。

他缓缓伸出手,按在了姬瑶光因压抑不住的恐惧与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。

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神魂之力,顺着他的掌心渡了过去,如一股清泉,帮助她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心神。

姬瑶光身子一僵,缓缓回头,看向那张沾满血污却异常平静的脸。

她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,看不到绝望,只看到了一种比钢铁还要冷硬的意志。

楚牧元接手了部分飞舟的控制。他无法修复复杂的阵法,却能将念兵【离恨】的力量外放,去感知那些无形无质的风向与气流,像一个最原始的舵手,勉强辅助着飞舟在乱流中航行。

一场简短而沉重的战后会议,在漏风的船舱里召开。

举世皆敌。

这四个字,如同一座大山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
“我们去东海,归墟岛。”楚牧元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

凰九幽皱眉,冷声道:“归墟岛?那地方灵气稀薄,瘴气弥漫,是上古被流放者的绝地。我们去那里,跟送死有什么区别?”

“正因为是绝地,所以才是生路。”楚牧元看着她,“现在整个玄苍大陆,所有的灵山福地,所有的雄关要隘,都张着网在等我们。只有灵气最稀薄、最危险的海外,才是他们视野的盲区。”

他顿了顿,迎着凰九幽质疑的目光,平静地补充了一句:“何况,我在搜魂顾长明的时候,从他神识深处,窥到了一丝关于‘海外布局’的残片。”

这当然是虚张声势。

但此刻,这句谎言却像一剂强心针。

凰九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终究没有再反驳,选择了默认。

残破的幽影舟,在楚牧元的引导下,艰难地调整了航向。它像一个遍体鳞伤的亡魂,悄无声息地没入厚重的云海,朝着那片象征着未知与死亡的东方无尽之海,缓缓驶去。

从这一刻起,楚牧元不再只是为自己复仇。

他要为这艘船上所有的残兵败将,为他们付出的所有代价,扛起一面能庇护所有人的旗帜。

两日后。

当飞舟终于冲出罡风层的边缘时,前方遥远的海平面上,出现了一座被终年不散的浓雾所笼罩的巨大岛屿轮廓。

归墟岛,到了。

然而,就在看到岛屿的瞬间,一直沉默疗伤的凰九幽突然脸色一变,猛地站起。

“不对劲,”她死死盯着那片迷雾,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,“这岛上……盘踞着一股很古老的气息,让我……感到不安。”